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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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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莉法盯著面前的少年,後者也盯著她,兩個人都把手放在了腰間的武器上,他們兩個就這樣相互瞪視著對方的眼睛,對方的肢體動作——預判著對方下一步會做什麽——是轉身逃跑,還是拔刀迎上。

達拉少年胯|下的驃騎躁動得用蹄子刨了刨土,就如同面前的那個獨眼少年在打量、防備他一樣,他也同樣防備著這個少年——還有他身後那兩個,達拉人的少年領袖微微調整了一下自己眼睛能看到的範圍,耳朵上巨大的金屬圈跟著這一動作輕微的晃了晃。

——是追擊,還是迎戰。

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如果選擇追擊,那麽面前看上去瘦小的獨眼人不過是個可以輕易抓住,擊潰的奴隸,這麽做對他來說不過是順手。而如果是後者……

風吹扯得草葉沙沙作響,卡莉法的眼睛一直盯著面前的達拉少年,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她必須在追趕馬群的其他達拉人來到這裏之前從這個困境中脫身,而現在,奔逃沒有任何意義。

所以她拔出了腰間之前在蘇茉納采購的腰刀,幾乎是在她拔出刀的瞬間,達拉少年也高聲嘶喊了一句什麽,拔出了自己的彎刀打馬上前,雜花馬邁開蹄子毫不畏懼的沖著面前這個叫喊著戰吼沖上來的敵人。

短兵相接,武器相撞帶出的火星和刺耳的摩擦聲,以及撞擊帶來短暫的虎口麻痛的感覺直沖眉心,卡莉法沒有絲毫喘息,勒住韁繩——她知道對方也是一樣的,第二波交鋒就已經襲來。

腰刀上挑側開對方沖著自己脖子砍過來的弧度,用腳絆住馬鐙,松開韁繩,卡莉法徒手抓住對方從斜刺裏刺出的匕首——匕首抽出帶起一陣血花,兩匹馬連帶著它們上面的騎士也再次錯開。

這一次達拉少年沒有再打馬沖鋒,反而扭轉馬頭,看著面前的獨眼人從鬥篷上扯下一條亞麻布,叼著它粗略的把滿是鮮血的手包紮了一下。

其餘達拉人騎著馬像是在看一場表演一樣看著這場馬上的交鋒。

修達不再半躺在車上了,他的眼睛裏透出爬行動物的冰冷光芒,一遍的阿提刻則嘟囔著說:“不想我出手,自己卻動手了,還說不想惹麻煩。”但是剛才的那兩次交鋒他也看清楚了——卡莉法說的對,這些對手對他來說太沒有意思了。

他興致缺缺的看著卡莉法的動作,心裏止不住的犯嘀咕:對方明明不算強,為什麽她就是不下手呢。

達拉少年解下馬鞍旁邊掛著的酒壺,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拋給了面前的卡莉法——在他眼裏,對方和他年齡相仿,也許還要小一點——這也是他第一次看到和自己同齡的少年看到他們之後沒有逃跑,而是拔出刀來跟自己正面沖鋒。

卡莉法接住那個酒壺,手感摸上去就像是用某種動物的胃做成的皮囊,她喝了一口——那嗆人的味道在嘴裏彌漫開來,而後她將那些酒噴在了受傷的左手上。

隨後將皮酒壺丟還給了那個達拉少年。

她的行動從頭到尾都在表達一個意思:我並不畏懼你們,但也不想惹麻煩。

達拉人的少年首領對著身邊的達拉人說了些什麽,一行人面面相覷,整隊騎著馬跟卡莉法擦身而過——就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那個被綁架到馬背上的女孩的眼神。

“救救我。”

這個眼神全部的呼喊,也就只有這個含義而已。

救救我。

然而這個眼神卻沒有得到回應。

那個獨眼的少年扭過頭去,騎著馬跟他的同伴轉身往她被劫掠而來的那個村莊的方向走去。

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不知名少女那才煥發出一點光芒的眼睛,終於徹底暗沈了下去。

卡莉法低著頭一言不發的走在前面,過了一會修達才發出一聲嗤笑,“別捏了,受傷的手這麽捏不疼嗎?”

後者被這樣提醒的時候,才松開自己緊攥著的拳頭,看著被血染紅的亞麻布條,翻身從雜花馬上下來,將亞麻布條解開之後才看到裏面的傷口皮肉蜷縮猙獰非常。

阿提刻無所謂的站在那裏的卡莉法,打了個哈欠,“真是無聊啊。”他伸了個懶腰。

“沒事。”卡莉法盯著那個傷口看了一會,它像是火燒灼燙又像是針紮刺骨,“修達,幫忙生火。”

她的眼前不停的閃過剛才那個女孩的眼神,然後閉上了眼睛——不管怎麽說,見死不救就是見死不救了。

找一萬個理由依舊是見死不救。

暮□□至,草原上這個時候溫度都會降低,修達縮在車棚裏不太想動,阿提刻則百無聊賴的撥弄著面前的篝火,看著面前的女孩用炙烤過的針線一針一線像是縫衣服那樣把自己手上清理幹凈的傷口縫起來——在整個過程中,她的表情也僅僅是抽動的嘴角和微皺的眉頭而已。

修達從車棚裏探出頭來看著卡莉法,他不是那只多事的精靈,也不想對面前這個小女孩說什麽:“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來安慰她,他知道她那顆“敏感的”“小孩氣的”“軟弱的”小心臟一定會為自己做的決定感到內疚。

但是那又能怎麽樣呢?

“所以你的手真的不疼嗎?”他用車的簾幕把自己裹起來,只露出一個脖子探出車外好減輕寒風灌到車棚裏帶來的冷意。

卡莉法搖了搖頭。

她又開始變得異常安靜了。

每當她有心事的時候,總會變得異常安靜,一言不發。

不知道為什麽,她有點想念格羅瑞爾了——至少這個時候,能聽到一點責罵的話或者冷言冷語的譏諷轉移一下註意力,她的心情不會像現在那麽難受。

那盤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眼神——不止一次遇到過。

而現在,不管是阿提刻還是修達都不會對她的見死不救發表任何看法——這對於他們來說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根本不覺得這是多麽覺得內疚的事情也覺得會為此內疚的卡莉法簡直無法理解——這種事情多了去了,跟自己又有什麽關系?不過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即使向他們求救,他們又有什麽義務去救?

卡莉法長長地嘆了口氣,躺倒在被壓垮在地的草堆上,兩眼望著頭頂的星辰出神。

她覺得自己變了很多,那個以前在睡夢裏偶爾會出現的,梳著夏特女人特有的麻花辮,穿著別人穿舊了的衣服抱著柴火上躥下跳的女孩好像已經離自己很遠了,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麽,得到的卻是傷口傳來的刺痛。

她想了很多事情,前前後後,從自己踏上旅途之後遇到的一些事情,一些人,有記得長相,卻不記得名字的,有記得名字的,卻怎麽也想不清到底長什麽樣子的——這才驚覺,自己也做不到將一切都記住。

這樣想著想著,她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等到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躺在車棚裏,修達抱著他的黎琴正在調試音調。

“哦,我看你睡得那麽熟,所以就沒把你叫醒。”修達撥弄了一下琴弦,金色的眼睛看著爬起來依舊一言不發的卡莉法,也沒說什麽話,從一邊的幹糧袋裏拿出兩塊粗制濫造的肉幹丟給卡莉法。

後者接住,塞進嘴裏胡亂的磨著牙。

修達知道她大概有幾天不會想開口說話,於是聳了聳肩,“大概再過幾天才能到草原的邊境,那精靈給你的東西你收好了嗎?”

他不打算進到昆澤爾裏面去了,那地方……嗯,如果蒽繆族的精靈還是他記得的那個樣子的話,這幫精靈一定儲存了大量的上古魔法陣的繪畫方式,大量的書籍,古籍——那些人類世界不會流傳的東西,他們大概都藏著。

以他的情況,貿貿然踏進這種地方,一定不會有什麽好事的。

卡莉法摸了摸自己的腰帶——這是以前養成的小習慣,重要的東西都縫進腰帶裏面,這樣可以確保不弄丟,指尖隔著亞麻布碰到那個刻有精致花紋的硬物,她點了點頭。

“嗯,那就好。”修達點了點頭。

“怎麽了?”卡莉法困惑的看著撥弄黎琴的修達,後者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麽,只是有件事情要告訴你。”

“?”

“我不打算跟你一起去昆澤爾。”修達看到女孩張著嘴困惑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的用詞有些不對,“嗯,確切來說,我不會踏入昆澤爾的城堡……”

“為什麽?”卡莉法對他突然表現出退縮的姿態而感到不解——在她的眼裏他是什麽都不在乎的也什麽都不懼怕的,但是現在他卻告訴她他並不願意踏入昆澤爾。

“我討厭精靈。”修達半開玩笑的說到,“只要看到他們的臉我就會覺得自己像是在看一群斑鳩還要我指出來他們那只斑鳩的花色有什麽不一樣。”

他像是嘲笑一樣的聳了聳右肩膀,英俊的臉上表情怪異,雖然直覺覺得他真正的理由不是這個,卡莉法卻也沒有追問,只是點了點頭,“昆澤爾附近應該會有人類的村莊。”

修達可以暫時住在人類的村莊裏。

她鉆出車棚,看到正對著自己的,高高懸起,就算群星隱去也依舊同太陽爭輝的“永懸的芙洛娜”。

突然想起在夏特人的諺語中,有那麽一句。

——只要跟著芙洛娜的光輝向前走,哪怕四海為家的人也能找到歸處。

——也許吧。卡莉法這樣想著,將手放在了心口的位置,默默地向梵恩雅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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